成為一個“壞人”有多難
以上為真正的斯坦福監獄實驗, 真實的往往讓人害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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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文轉載自 http://www.my1510.cn/article.php?id=8132bdb02f28f4f8
作者:许骥
上個月,在香港,看了由奧斯卡影帝阿德里安•布羅迪和福裏斯特•惠特克主演的電影《死亡實驗》(港譯:《實驗囚室》)。
電影講述26名心理實驗的參與者,被分為獄卒和囚犯兩組,模擬兩周的監獄生活,實驗結束後即可得到一筆豐厚的報酬。起初,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實驗,相約安然度過兩周,各自領錢回家。可是沒有想到,從第二天開始,幾乎所有人都陷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不能自拔,並且愈演愈烈——獄卒越來越專橫跋扈,捉弄囚犯,鎮壓暴動;囚犯起初服從管制,隨後越來越不滿獄卒的做法,以致釀成流血性事件。最終,這個實驗不得不在第六天就匆忙結束,因為局勢已經完全失去控制。
在看電影的過程中,我聽見身後不停有人發出笑聲,並竊竊私語道:“這個編劇也太傻了,哪有人會這麼蠢,把實驗當真的?”我心想:“朋友,看來你是不知道,這部電影並非完全虛構,它是基於一個真實的實驗改編的。這個實驗,被稱作‘20世紀最有爭議的實驗’,連實驗的主持者自己,都對這個實驗心有餘悸,以致於在實驗結束後30多年,才有勇氣將實驗的整個過程寫出來,出版了一本書,名叫《路西法效應》。”
這位實驗的主持者,即是大名鼎鼎的,曾任美國心理學會主席的,斯坦福大學心理學系榮退教授菲力浦•津巴多博士,他也因於1971年主持的“斯坦福監獄實驗”成為全世界矚目的焦點人物,一舉成名。
消除“好人”與“壞人”的二元對立
津巴多教授主持這場實驗的初衷,關注點是放在囚犯身上。他想弄清楚,一個人在囚禁的環境下,究竟承受多少壓力會導致其精神崩潰,這有助於美國政府制定更加人性化的監獄政策。所以,一開始他還精心設計了請真正的員警去逮捕實驗物件的安排。而實驗對象,均是斯坦福大學的普通學生,保證其完全沒有接觸過監獄環境。
不過,在實驗進行的過程中,津巴多教授的注意力漸漸被迫轉移到獄卒身上去。因為他發現,本來也是普通學生的獄卒,竟然會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,演變成橫行霸道的暴君!他們強迫囚犯做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,比如用唱歌的方式報數;想盡辦法羞辱囚犯,比如用舌頭清洗廁所;只要有不服從的囚犯,他們便用手中的武器“制服”他們——要知道,在實驗開始之前,他們可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啊!
我之所以在上文中將“制服”二字特別標出,是因為書中的一段文字引起我的興趣。這段文字,是津巴多教授當時的女友(後來的太太)克莉絲蒂娜記錄的——
我和其中一個等待值班的獄卒談話,他非常親切又有禮貌,怎麼看都是個大家公認的“超級好人”。後來有一名研究工作人員認為我應該再看一下大廳,因為新的大夜班獄卒要來了,而且是惡名昭彰的“約翰•韋恩”。(作者按:獄卒裏最殘暴的傢伙)……當我就地觀察情況時,我非常非常震驚——他就是剛剛和我聊天的那個“超級大好人”。才不過幾分鐘,他就好像從頭到腳換了個人,不但走路的姿態不同,講話也完全不同——帶著南方強調……他正在大喊叫駡犯人,命令他們“報數”,所有不在他規矩裏行事的,都被視為他的無禮和挑釁。……在他軍事風格的制服之下,手中握著警棍,烏黑且銀光反射的太陽鏡遮住他的雙眼……這傢伙儼然是兇狠、嚴肅、出色的全職監獄獄卒。(頁198至199)
文化學者朱大可曾經有過論述,指出“制服”二字,既可作名詞——特定的標明身份的服裝;又可作動詞——使某人服膺某人或某事或某種規則;而在文化上,將兩層意思結合,更有其深意,即,用一種特定的服裝,使人臣服于某種文化。他舉例1949年以後的“中山裝”說:“在中山裝的全盛時期,這種服裝竟然成為全中國民眾的單一制服。數億人的思想、趣味和生活方式,被統一成毫無個性的反面烏托邦。”(見朱大可:《反思中山裝的精神創傷比“申遺”更有意義》)
假如我們把身上所穿的“制服”理解為一種“環境”的話,就會發現,原來一個人的或“善”或“惡”,其實都是被這套“制服”所“制服”的。而這,也是津巴多教授最終得出的結論——“好人”和“壞人”並非二元對立的兩個概念,一個人是“好人”還是“壞人”,基本上是由環境決定的。因此,今後千萬不可以再用簡單粗暴的論斷,判決一個人是“好人”或者是“壞人”。實際上,我們當中的大多數,都是在這兩段遊走的。
但是,“好壞二元對立”是人類慣常有的一種思維模式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下意識判定?因為人類畢竟是社會動物,一般採取群居的生活方式。社會動物,總愛被人喜歡、被人尊敬,害怕被人孤立。當你越怕被孤立的時候,就越希望有一套“遊戲規則”來證明你和其他人並無分別。所以,就有了孔子所說的“鄉願”。鄉願即是漢娜•阿倫特筆下的“邪惡的平庸”,他們姑息“行為不良、犯罪、破壞公物、嘲弄、欺弱、強暴、酷刑、恐怖行動,以及暴力”,儘量避免與人發生正面衝突,積極投身到“大流”中。對於“異己”,“好人”可以團結起來,排斥之、冷落之、放逐之、封殺之、囚禁之、殺害之。於是,便有了納粹種族清洗,有了“文化大革命”,有了紅色高棉,有了盧旺達大屠殺……
怎樣避免成為“壞人”
權力是最好的春藥。我始終相信“人性本惡”,給任何人權力,如果不加以約束,便會氾濫。就像在實驗中,津巴多教授得出的教訓所說:“崇拜權力,厭惡弱勢,支配控制,從不妥協,落井下石,先下手為強。這些黃金準則是給他們(獄卒)的,而不是給我們(囚犯)的。權威就是規定,規定就是權威。”(頁169)
津巴多教授雖然親身經歷並目睹了如此殘酷的事實,但是在書的最後一章,仍不免要心懷對人性光輝的期盼,在他看來,避免成為“壞人”是有法可循的,他在“抗拒有害影響的十步驟”一節中給出了十種供讀者參考的方法。其中第四種,我覺得對於中國讀者來說或許尤為重要,因此願花些筆墨談一談。第四條叫做“我會堅持自己的獨特性”。其內涵是——
不要允許其他人將你去個性化,不要讓他們把你放入某個分類、某個盒子、某個自動販賣機裏,不要讓他們把你變成一個客體、一樣東西。請堅持你的個體性;禮貌地告訴他們你的名字和憑證,大聲清楚地讓他們知道你。請堅持讓別人也這麼做。(頁505)
在經歷過數十年嚴重的去個性化的悲慘遭遇之後,我們的國民愈發缺少個性。所以,目下我們可以看見越來越多新的“分類法”出現在媒體當中,例如“蟻族”、“月光族”、“禦宅族”、“上班族”等等。這些名詞的出現,都是我們對個體身份認同缺失而產生恐懼的一種表徵,我們沒有自信作為一個個體生存在社會當中,必須歸類到(或被歸類到)某個族群裏,才能心安理得。而這種歸屬於某個族群的行為,又十分容易對另一個族群產生對立。譬如“上班族”看不起“禦宅族”,覺得他們遊手好閒;“窮二代”仇視“富二代”,恨不得重新發動一次“文革”達到“均貧富”的社會狀態。中國社會,處於一種隨時都可能“短兵相接”的危險境地。如何樹立起中國人個體的自信,使中國人真正地“站起來”,就目前的環境看,或許比實現“大國之夢”更為重要。
文章寫到這裏,其實基本上可以收尾了。因為我才疏學淺,實在也給不出怎樣樹立中國人個體自信的建議、方法或途徑。我只想強調一點,每個人心存善念,總是沒有錯的。將近二十年前,李敖寫了小說《北京法源寺》。在小說裏,他借“康有為”之口,說了這樣一段話:“存心善,才算善,哪怕是轉出惡果,仍舊無損於他的善行;相反的,存心惡,便算惡,儘管轉出善果,仍舊不能不說是偽善;進一步說,不但存心惡如此,就便是存心不惡,但並沒存心為善,轉出善果,也不能說是善行;更進一步說,存心不善不惡,但若有心為善,轉出的惡果,也是不值得稱道的,這就是俗話所說的‘有心為善,雖善不賞;無心為惡,雖惡不罰。’”我們讀完《路西法效應》,何妨花一點時間,看看我們離“善”有多遠,離“惡”又有多近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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